母校的原风景-杭州四牌楼小学琐忆(修订)
一所消失了的学校,尚存小山腰上的音乐教室及西院山崖石龛里的佛像,在斗转星移中历经沧桑。这是历史留给四牌楼小学校友的母校遗存,是童稚启蒙时代的留痕,不管你走多远,回首间,总会想起母校的原风景……
四牌楼小学位于城南四牌楼西端,跟城隍山脚元宝心石级相接。史载,南宋时,宰相韩侂胄相中了吴山脚下这块风水宝地,凿山建园,开洞疏泉,建园林阅古堂(后湮)。明朝,在阅古堂遗址建忠节祠(后湮),以纪念伍子胥、岳飞、褚遂良、于谦等四位忠节之士,时名“四贤祠巷”。官府先后在巷里沿吴山山道竖起四座石牌坊(后湮)。当今,新建“民不能忘”石坊以纪念。清朝,康、乾二帝几上吴山,就是从城隍牌楼经四贤祠巷踏上游步道元宝心登山。
四牌楼小学(原址四牌楼67号,今45号)是一所公立学校,全称杭州市第一区四牌楼国民学校,53年改称杭州市江干区四牌楼小学。1965年秋迁址丁衙巷18号,更名鼓楼小学,影后王晓棠的妹妹王晚棠曾任该校音乐教师。校舍坐北朝南,10个班级,460余名学生,教职员16名,开设国语、算术、常识(自然、历史、地理)、工作(劳作、美术)、游唱(音乐、体育)等课程。从校门到礼堂回廊教室都是普蓝色(东院建筑系民宅改建,保留栗壳色)。一进,牌坊式单檐木质校门,横亘狭长天井,长着大树。后面甬道穿过两个朝北教室的外墙,连着回廊。
二进礼堂,这里举行各种典礼。据学长薛有根回忆,抗战胜利时,全校师生汇集于此,高唱《凯歌》:“……胜仗!胜仗!日本跪下来投降!”我则记得,那时解放初,大家在这里唱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,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……呀呼嗨嗨一个呀嗨!”还有《志愿军军歌》“雄赳赳,气昂昂,跨过鸭绿江……打败美帝野心狼!”据杭州网,曾任四牌楼小学校长的卢名望,他的女儿卢玲是志愿军文工队员,不满17岁就为抗美援朝奉献花样年华。
在礼堂,还进行体格检查,区卫生院的医生、护士穿着白大褂,给学生进行体检。
礼堂前面有天井。对面是坐南朝北的教室。天井西侧回廊,墙上写着大红标语“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”。当时签订中苏友好条约,同学们唱苏联歌曲《莫斯科-北京》,唱“胜利的旗帜哗啦啦地飘,千万人的呼声地动山摇……”
礼堂东面是教职员办公室,毗邻教室,前面也有天井,有树、有井。对面也是坐南朝北的教室,我在这里读高年级,记得级任导师(班主任)陈溥延老师。同学有陈珂珂、樊辅成(住十五奎巷)、宓沛荣(住察院前)、王福森(住水师前)、徐慰慈(住晓霞弄)、陈小妹、周莲宝(住周衙弄)、华惠明、吴胜利(住察院前)、朱昌时、李家驹(住茶啾弄)、王美红……班长叶连香、副班长姚文富。其中,樊辅成很健谈,王福森的毛笔小楷很漂亮。坐在我后排的徐慰慈,穿着母亲用旧衣服裁缝的民国服饰,秀雅文静,却忧心忡忡,原来有同学常常奚落她,说她是反动家庭出身,因其父曾任国民党军官。还有,在“镇反”运动时,一天,吴胜利没有来上课,听说他父亲是历史反革命,被镇压了,令人惊鄂。至今,脑海里还能浮现出那张稚气瘦削的脸。他的名字,是他父亲在他出生时,为纪念抗战胜利而取……进入新世纪,有时从媒体看到跟他同名同姓同庚的共和国某将军名字,不禁想起这位小小少年,在讲究“血缘”的环境里,他的路是怎样走过来的……
天井东面有墙,中间拱券门通东院,南北各有2个教室,之间也有天井。我先后在北面靠东的教室、南面靠西的教室课读,国语老师是姓葛的中年女教师。
礼堂隔墙西院,有拱券门通操场。操场南面一个教室,坐西朝东。当年报名入学时,级任导师(班主任)沈彬老师就在这里给我注册登记面试。沈老师教低年级国语,缠过脚,同窗朱昌时是她的小儿子。
西院的教室旁边事务室,总务含医务。西侧小山腰有音乐教室,曲尺形石级可上,教室门朝南,两个窗门朝东。北面有小门通后山。教室里有一架风琴、音乐老师弹风琴,教唱《秧歌舞》“正月里来是新春,赶上了猪羊出了门,猪哇羊哇送到哪里去?送给那英勇的解放军……”教唱儿歌“我们的田野,美丽的田野,碧绿的河水,流向无边的稻田……”
操场北面靠城隍山,山脚池塘,围以半月形石栏。池塘壁上凿有佛龛,塑有两尊佛像,或是南宋阅古堂遗存?
礼堂东侧与办公室外墙之间有拱券门,连着回廊通后院,院子北面是教室。天井里长着一株杏树,初夏时节结满了杏子,有同学爬到树上摘杏子。靠东侧小天井,北面教室,隔墙拐角,狭窄的走廊里面是男女厕所,黑黝黝的,点着一盏昏黄的路灯,贪玩的也会在那里“躲猫猫果儿”(捉迷藏)。
那时庆祝“六一”儿童节,唱着“六月里花儿香,六月里好阳光,六一儿童节,歌儿到处唱,我和国际小朋友,一起快乐歌唱……”唱着“队歌”:“我们新中国的儿童,我们新少年的先锋,团结起来继承我们的父兄,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……”学校还组织少先队员到城站乘“小火车”(儿童专列)去闸口机务段,参观铁路工人”开动机器轰隆隆响,拿起铁锤叮当响……“的劳动场景。
那时,向苏联老大哥学习,在操场跳集体舞《找朋友》:“找呀找呀找呀找,找到一个好朋友,敬个礼来鞠个躬,笑嘻嘻来握握手……”高年级同学教低年级同学跳舞。有位高年级学姐很热心,她说认得我。原来她是街坊邻居,中山南路老德兴酱园的周家大女儿,听说后来考进杭州歌舞团。
据杭州小教界资深教师、杭五中校友王阿凤提供史料,四牌楼小学创始于民国十一年(1922),原名城区第二初级小学,校长丁佩箴,1927年改称四牌楼初级小学。另据史料,民国二十六年(1937)冬,杭州沦陷。民国三十四年(1945)胜利重光。民国三十五年(1946)改称四牌楼国民学校。是年四月,市政府教育科召开会员大会,改选高银巷小学、佑圣观巷小学、浣纱路小学、四牌楼小学、太庙巷小学、清泰街小学、笕桥小学、珠宝巷小学、大同路小学(拱宸桥)等9所会员学校,其中孙樵校长代表四牌楼小学出席。
四牌楼小学周边不乏自然、人文景观及巷陌里弄,如:城隍山紫阳山云居山粮道山伍公山,那一带有阮公祠、吴山聋哑学校、五代石佛院造像、石观音阁、感化岩苏东坡刻石、米芾刻石、宝成寺麻曷葛剌造像、三茅观于谦读书处、城隍庙、小普陀、太岁庙、有美堂遗址、东岳庙、伍公庙……是母校同学少年玩耍的好去处。东面巷子里的花生弄、普福庵,丁衙巷口的瑞石亭,十五奎巷的红卍字会(世界救济总会杭州分会,后为市委党校,今艺海楼)、徽州会馆(曾是十五奎巷小学)、茶啾弄、井弄、晓霞弄、施公庙……校友们耳熟能详。
学校斜对面四牌楼43号墙门,住着48年弃官(民国少将)辗转南京后定居杭城的王叔惠一家6口,次女王晓棠(1934年—)从南京女子一中转学杭女中(杭十四中前身),后来成为影坛女神(共和国少将),现住北京(注)。丁衙巷燕春里9号,是旅美核物理学家、“东方居里夫人”吴健雄(1912-1997)的房产(胞兄吴健英旧居),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曾回国来此探亲……
当年,中山南路祖居里,我们一群小伢儿挎着母亲缝纫的布书包去上学,女孩紫红色的,男孩藏青色的,侧面都缝制一只白色和平鸽,复制毕加索版画《飞翔的鸽子》,那是世界保卫和平大会的海报,象征和平的讯息飞翔全球。
我在四牌楼小学读书时,记得校长朱建屏、教导主任徐严放。后来进了杭五中,在同年级,有四牌楼小学出来的沈鸿夫、蒋思曾、陈小秋、冯志良、季贤华(季华)、王天星、胡庙炎……再后来,进了浙师院中文系,在杭州体育场路全院新生开学典礼那天,巧遇小学、中学校友蒋思曾,她在数学系,正当豆蔻年华。
大半个世纪过去了,峰回路转,毕业后,曾遇见四牌楼小学的师长。那是九十年代,城隍山药王庙门前巧遇徐严放教导主任,一晃40载,岁月的皱褶留在老师的额头,和蔼的面容依旧,我动情地喊了一声:“徐老师好!我是四牌楼小学的学生。”老师惊喜,微笑道:“你好!”跟我亲切握手。寒暄之际,我表示想到府上拜访。老师爽快应允,旁边的师姐给了电话和地址。后如约,到南肖埠府上拜访。
初夏傍晚,在采荷公园水亭偶遇薛姓长者,名有根,祖籍山西,年逾九旬,竟然是四牌楼小学校友,曾住鼓楼打銅巷,早在抗战时期入学,而我是解放初入学的,他称呼我为学弟。于是,邂逅拉近了跨世纪的距离。学长就读时,杭州处于沦陷时期。他还记得,当时的日伪校长俞大千是大汉奸,日语教师呼滨。国语老师王美珍思想进步,后调四宜路小学……光阴荏苒,眼前的学长精神矍铄,用轮椅推着年逾八旬的病弱老伴,相濡以沫。闲谈间,他从商鞅谈到蔡伦、康王、朱元璋……原来读过《资治通鉴》。他还谈到WG时期的驻厂工宣队逸闻;也谈释道儒,能背诵《心经》,认为万物皆有灵,崇尚与人为善,小生灵也同样,普通蚂蚁只能存活28天,何必要难为它呢?哦,“心地清净方为道”,一缕禅意。
五月初,我曾到大马弄吴宅,拜访杭五中初中同学吴嫣华的老母亲。那天,她妹妹吴黛华在娘家,是四牌楼小学六十年代的校友,正在陪伴101岁的老母亲。老妈妈眼不花耳不聋走路不用拐杖,思路清晰,使用手机,堪称四牌楼小学屈指可数的“寿星家长”。
四牌楼小学教师陆熙涵曾是杭五中同学,聚会数次。校友王天星是本家弟兄,到时往来。校友蒋思曾,也曾见过几面。至于其他校友,相见却很难得。23年应邀参加杭五中高(1)班茅家埠聚会,与四牌楼小学出来的陈小秋、冯志良、季华(季贤华)阔别相逢。24年应邀参加杭五中高(3)班青芝坞聚会,与小学校友沈鸿夫重逢。
回首四牌楼小学,当年的上学路上,仍记得,从中山南路拐角头走进城隍牌楼,大马弄口馒头店有2分钱一只的香菇菜包;方井弄口对面,茶厂封火墙内飘出阵阵清香;丁衙巷口瑞石亭旁的杂货店,也曾买过铅笔橡皮……进入四牌楼,两旁民宅门前,居民坐在小凳上,就着小桌子削天竺筷、糊洋火壳(火柴盒)……曾几何时,这道烟火连同四牌楼小学一起消失了。母校原址曾做过派出所,后来改建民居。改革开放,对面民宅破墙开店,诸如果蔬店、竹轩茶吧、塘栖蜜饯,还有撸猫。
斜对面43号王晓棠旧居,老父及妹在WG时惨遭厄运,早已人去楼空,物是人非。“生如夏花”,墙垣凌霄花开。那口古井,井水清冽,曾是“惊鸿照影来”,也曾留下不堪回首的风雨绝响。
学校西面元宝心开设了吴山理发店。甲辰中秋,坑道对面新开张有美茶坊,弘扬宋韵文化。秋日,访谈美术系毕业的坊主湘妹子时,我说:“我家祖居就在中山南路。小时候曾在山脚四牌楼小学读书,现在还遗存山崖石龛,有两座佛像。”她惊奇:“见过啊,当时好奇怪,想不到还做过学校!”我说:“你也去看过?山腰音乐教室还在,住人家了。”她若有所思:“真的?”后来,我陪旅法浙师老同学徐兄去茶坊喝茶,路过四牌楼小学原址,带他看了两处遗存。他在惊奇之余多了一份感慨:“沧海桑田。”
再往上走,转角的吴山聋哑学校已湮,重阳庵遗址重修阮公祠。仰望昔日老城隍庙,经风经雨,脱胎换骨,已经涅槃为收门票的城隍阁。十二生肖石依旧,延续不同时代童稚的欢声笑语。
当年,从西侧(今城隍阁管理处)十二生肖石鼠、断柄石瓢羹儿向下,有石级通四宜路;向上,拐进林中小路,曲曲弯弯通向一幢青砖小别墅,住着2户人家,其中一家便是蒋思曾娘家,她跟紫阳山石观音阁的汤耀生,可谓四牌楼小学的二位“山居校友”。
今日里,倘若你路过四牌楼小学原址,从旁边小路进去,还能看到西面小山腰似曾相识的石级和上面的音乐教室(现为民宅),本来是高耸的,怎么变低了?哦,时过境不迁啊!还能看到山崖神龛里两尊尘封已久的佛像(池塘已湮),佛像头部在WG时被损毁。两处遗存栉风沐雨,陪伴四牌楼小学走过世纪历程。
又闻树上蝉鸣,此起彼落。某日恰逢凉爽,登吴山后,重访母校原址。从后院转悠到西院,触发时光流逝下的怀旧情愫,信步踩几级石级,重温儿时去上音乐课的情景,分外亲切,久违了的足音在回响。当年屐苔了无痕,那首《我们的田野》啊,舒缓明快的旋律恰似心泉汩汩流淌……
穿越时空,似古还今,是世事变迁、沧海桑田的感慨,还是昨日重现、返老还童的恍惚……哦,本以为消失了的母校,并没有消失,她记录着童年成长的痕迹,留在跨越时代的记忆里。
2025/6/6-8 初稿 6/12-26 修改并配图(下载图片及史料据网络,王阿凤、沈鸿夫、陆熙涵提供资料,在此一并致谢!)7/10 重访 7/11-15 修订(图文版载7/19 微信公众号草木皆醉书斋) 7/22乙巳大暑 上传诸暨在线文学频道
【注】《影坛女神 春风十里-王晓棠曾住四牌楼》载2024/7/9 原账号草木皆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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