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百年来，明代开国元勋、国师刘伯温以“未卜先知，神机妙算”而名垂千秋。民间向有“三分天下诸葛亮，一统江山刘伯温”、“前朝军师诸葛亮，后朝军师刘伯温”之说。当初，他的“今日灯火朝上，来日灯火朝下”和“今日活牛耕地，来日铁牛耕地”等预言已经成为现实。怀着仰慕之心，来到温州西南山城文成县南田镇伯温故里。

南田镇古属青田县九都，位于今县城西北34公里处。镇上有伯温庙，镇西北的武阳村有伯温故居。圣贤的出山、入仕、归隐，他的家庭环境、为人处世……尽管史书多有记载，毕竟蒙着神秘色彩。在南田，你可以解读，可以回味。

从车站沿伯温路西行，经过“联簪”圣旨石坊牌楼，十分钟便抵达伯温庙。这里原为祠堂，后升格为庙，建于伯温辞世139年，即明英宗天顺三年（1459），占地3000余平米。整座建筑由头门、仪门、正厅组成。庙门前竖旗杆，左右各2对。东西两侧附建对称木坊，品字形重檐，黑漆圆柱，枣红桁架，分别书有“帝师”、“王佑”坊额，白底黑字，庄严肃穆。从石阶而上，穿过西侧木坊，见庙门两旁蹲伏石狮2对。伫立头门仰望，但见金字竖匾“钦建诚意伯庙”高悬，边框双龙戏珠，金光闪耀，跃沧海腾青云而拥，尽显尊贵。兼有两边木坊题额世人瞩目，并非寻常之誉，崇敬之情油然而生。

过头门、天井，便是二进仪门，明堂轩敞。堂额悬“通天地人”匾，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王光英题。堂内悬“千秋景仰”匾，系民主革命家章太炎旧联、书法家沙孟海书。堂柱楹联数幅，其中有一长联，玫红底，字色铜绿，结体刚健，格调高古，有北魏张猛龙碑笔意， 自柱础高及屋顶，惹人称奇。上联“出处进退舆任圣冥符莲会启风云旷代勋华民族史”，下联“事业文章有姚江继武梓桑崇俎豆千秋祠宇括苍山”，系民国元老、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于民国十一年仲秋。寻思请教庙祝，当年怎么逃过WG一劫？对曰：在楹联外面贴上Mzx语录。暗忖，如此随机应变，可谓伯温遗风。长者八十又五，乃刘基20代裔孙。据说南田92%的人为刘氏后代。

仪门中央有赭色屏风，录刘基格言：“夫大丈夫能左右天下者，必先左右自己。曰：大其心容天下之物，虚其心受天下之善，平其心论天下之事，潜其心观天下之势，定其心应天下之变。”此乃先生修身养性处世准则。洪武元年(1368年)，朱元璋登基称帝，大封功臣，授刘基为丞相，封“定国公”，赐厚禄。刘再三谦让不受。朱感念此公诚意，改授“太史令”兼“御史中丞”，封“诚意伯”。按明朝建制，俸禄大米500担，刘只受240担，退回260担。此举，许是“大丈夫能左右天下者，必先左右自己”吧？

屏风背面有朱元璋赠诗：“妙策良材建朕都，亡吴灭汉显英雄。不居凤阁调金鼎，却入云山炼玉炉。事业堪同商四老，功劳卑贱管夷吾。先生此去归何处？朝入青山暮泛湖。”据说刘氏辅佐朱元璋8年，深知“伴君如伴虎”，对宦海生涯早已厌倦，想有个清闲自在的晚年。定都金陵后，曾写七律“退休诗”一首：“买条黄牛学种田，结间茅屋傍林泉。因思老去无多日，且向山中过几年……”其后择机辞请，皇上赐“归老于乡”，并赠此诗。

仪门后，为三开间正厅，重檐歇山顶建筑，四回廊合院式。天井中央，香炉青烟袅袅。廊檐下，左钟右鼓。重檐之间有“开国太师”匾。厅内供奉刘基塑像，峨冠博带，儒风依旧。座前设文案，礼官陪侍左右，上悬“帝师”匾，光彩照人。长子文官，次子武将，塑像分坐两旁。厅内匾额重重复重重，诸如“莘渭遗风”匾，乃康熙五十一年仲春中宪大夫知处州府事辽海刘起龙题；“玄机洞鉴”匾，系当代文化部文物局夏桐邨于甲午仲秋为诚意伯庙修缮题赠；还有乾隆辛未的“万古云霄”、嘉庆元年的“古之名师”等。据史料，刘基作为军师，足智多谋。当时，兵力强大的陈友谅在江西，较弱的张士诚在江苏。众议避陈打张易。而刘则认为，陈兵精粮足，志大骄横，深为大患。张目光短浅，只想自保其土，在东吴养尊处优。倘若先打张，陈必来救；而先打陈，张不会去救。于是，为朱元璋制定了“先灭陈友凉，再灭张士诚，然后问鼎中原”的战略方针。鄱阳湖一仗，奠定了统一江南而后北伐的基础。纵观中国历史，改朝换代，战略上都是从北到南，唯独明朝是从南到北，独树一帜。

正厅内，民国元老于右任题赠的“先知先觉”匾，耐人寻味。相传“朱元璋火烧功臣楼”触目惊心。当时，朱元璋造功臣楼，开国功臣无不受宠若惊，只有军师刘伯温忧心忡忡，遂以“王业已成，臣责已尽”恳求辞官归田。朱曾闻刘的“退休诗”，遂恩准。刘登门向大将军徐达辞行，临别赠言：“功臣楼庆宴之日，务必紧随皇上，寸步不离。”徐问其故？刘说：“照此行事，日后便知。”届时，朱元璋宴请诸位功臣。酒过三巡，朱起身告辞。徐紧随其后。朱问：“大将军何故离席？”徐答：“特来护驾。”朱心中生疑……君臣刚走出百余步，突然身后“轰隆”一声巨响，功臣楼火光冲天……

恭立伯温塑像前，烛焰摇曳，映照帝师睿智的目光。此情此景，追思无限，借用司马迁赞美孔子句：“‘高山仰止，景行行止’，虽不能至，然心向往之。”

是夜，宿南田镇。翌日，雇车去武阳村，离镇十里许，山道弯弯，三卡20分钟抵达。伯温故居坐落在小山坳里，元武宗至大四年(1311)六月十五日，刘基诞生于此。

顺着树木葱茏的蜿蜒村路，行百余步，眼前豁然开朗，两座毗邻的三开间土木古民居呈一字排开，坐北朝南，矮矮的，默默的，不露声色，仿佛深山古庵。屋前庭院，有椭圆形池塘，两端临水处筑四角亭，有美人靠。诺大的池塘将宅院跟外界天然隔离，又浑然一体，无围墙之障目，轩然旷远，可望而不可及。枯荷覆盖了大半个池面。屋后青松翠竹，山峦苍郁。荷塘东面靠山，西边山脚有一碎石小径，灌木夹道，通向柴门深处，屋檐下隐隐露出两盏朱纱灯笼。

沿小径，踏上石阶，轻推柴门。随着门轴“嘎吱”一声响，门里迎出一位中年男子，乃故居文管员、刘氏22代裔孙刘先生。待说明缘由，便热情相邀入内。

靠西边的是“知新斋”，门联“树头独立知风鹊，屋角双鸣唤雨鸠”，系吴郡竹山人录自刘基联句。宅内客厅，正面摆明式座榻，两边有扶手靠椅茶几。正中悬行楷“浩气千秋”匾，为当代温州书家题。中堂山居图。左壁四幅橙色屏条，篆书“室雅兰香”、“闻鸡起舞”云云。右首为书房，虽非汗牛充栋，却也学富五斗。书桌有一盏烛灯，圆柱形朱红灯罩分外醒目。刘基《旅兴》诗云：“寒灯耿幽暮，虫鸣清夜阑。”可以想见刘公秉烛夜读，手不释卷。

据刘先生介绍，刘基曾师从元朝延祐年间进士、精通北宋理学家程颢程颐所创“伊洛之学”的名儒郑复初，在青田石门洞书院就读。读书过目成诵，作文奇峰突起，凡天文、兵法诸书，皆洞识其要。刘22岁中举，23岁进士及第。26岁任江西高安县丞，38岁任江浙儒学副提举兼行省考官。其祖先是江苏丰沛人，出身农家。刘家七世主刘光，系宋代兵马大主帅，曾保护宋高宗赵构“泥马渡河”南迁。南宋灭亡后，先人隐居处州(今丽水)太平乡。刘基以上第四代弃武从文。至刘基的高祖，方定居武阳村。曾祖、祖父也没有做官。父刘瑜只做过元朝遂昌县学教官。刘基在元朝时，为官清廉、为政威严而受打击排挤，曾三次辞官，三次遭贬。至48岁辞官归隐故里，自结茅庐，送夕阳，迎素月，身处烟云竹树而喻世醒世，著《郁离子》。现在的明式房屋为刘基后代在旧宅基地所建，唯墙基尚存。

知新斋东面披屋尚存小轿一乘，木轮车一辆，油漆剥落，遍体蒙尘，满目苍凉。从简陋的款式判断，轿舆乃先生归隐期间出门的代步工具，早已废弃。遂请教刘先生，此后伯温先生何以复出？主曰，这里也有“三顾茅庐”之说。刘基天命之年被朱元璋“三请”。第一次是，朱元璋部将胡大海攻下金华，秉报江南有青田刘基、龙泉章溢、丽水叶琛、金华宋濂等四大才子，刘基名望最高。朱派人请刘基出山，未果。第二次，朱亲自前来相邀，婉拒。第三次，朱再次登门，承蒙刘母相劝，乃应召出山，成为智囊，深受器重。

正屋“云鹤楼”，实为平房，内有厅堂、卧室。堂额篆书“千古人豪”。堂内高悬洪武四年御题“武功文成”匾，对联“岂能尽如人意，但求无愧我心”。中堂挂工笔彩绘“诚意伯刘基”全身画像，系生物博士庆良、中科院院士化章、台湾航空博士化光、法国西门子高工洪波等刘氏23代裔孙敬献。

刘氏子孙人才辈出，传说跟风水有关？出于好奇，讨教风水经。来到屋前庭院，刘先生指看左右两座山说，左“青龙”，右“白虎”。按照“白虎压青龙”说法，宅基地不吉。但屋前有池塘，塘底为平石，状如砚池。再者，前面有一平台，像一张文案，“白虎”压不过来，无碍风水。最前面有元宝山，也叫笔架山。他又指着后山说，你看那里三座山，一重高过一重，像太师椅，宅子正好筑在椅座上。俗话说，“背靠金交椅，面对元宝山。”这就是风水宝地，预示子孙多有前程。

环视故居，门扉幽阒，庭院寂然。砚池里，枯荷弥望，可听雨声，亦能听心迹。客问，伯温先生晚景？主曰，了却君王天下事，本可颐养天年。然耿耿忠心犹在，如屈原“众人常醉吾独醒”，天有不测。当年在朝廷，刘基身为御史中丞，疾恶如仇，严格执法。首任宰相李善长的侄子在闹市遛马撞死老妪，犯死罪。李求情，刘仍以国法处置。刘基退隐后，闻道丽水一带私盐贩卖猖獗，上奏建议设盐兵（税务稽查队）。当朝宰相胡惟庸与李同属淮西集团，昔日刘在表述政见时，曾触犯该集团利益。于是，胡竟编造青田有“王气”，诬陷刘基妄图建立私家军队谋反，结果被取消爵位俸禄。刘携长子赴京向皇上表白心迹，虽避杀身之祸，却因此忧愤成疾。在京养病期间，皇上派胡探视病情，胡授意太医在药中暗下蛊毒（据说是一种以神秘方式配制的巫化了的毒物），遂重病不起，护送回乡。残灯无焰，暗风吹雨，先生返家三日后，即洪武八年(1375年)四月十六日病故，终年65岁。其后风云变幻，两个儿子忠贞不渝，蒙不白之冤，亦死于非命。呜呼！“绿水青山”枉自多，忠贤无奈小人何？在刘基诞生675周年之际，复旦大学校长苏步青教授慨然为伯温庙题赠七律：“辅佐元璋出草莱，郁离文字有余哀。因何传世歌烧饼，委屈先生济俗才……”

作别武阳村时，秋风里倏然回响刘基的《绝句》“古来英雄士，各已归山河”。往事数百年，世人曾与评说。伯温庙内牌匾楹联琳琅满目，歌功颂德，至今香烛不绝。先贤“立德立功立言”，无愧“三不朽”之人豪，恰如同盟会员、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在庙堂所题柱联：“时势造英雄帷幄奇谋功冠有明一代，庙堂馨俎豆枌榆故里群瞻遗像千秋。”

2008/11/17-18日于温州南田镇 2023/4/28 上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