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浙西的胡柚之乡常山，县城东北30公里处，有一座上源古村落，坐落在群峰之间，现名“金源”，素有“一门九进士，历朝笏满床”之称。从县城乘城乡公交前往，经东案镇沿古坑溪溯溪而上，约一小时车程。下车后，从溪边小路蜿蜒东行，几分钟便抵达村口。

在村街东侧，后宅溪南岸，一座古代石牌坊高耸，始建于南宋开禧二年（1206），明嘉靖十七年（1538）重修，为两柱三重檐门楼式石坊，正中镌刻楷书“世美”二字，系宋朝王氏家族九进士的榜文牌坊，坊梁刻有阴文“光禄大夫王言，秘阁校理王介，兵部侍郎王汉之，直讲学士王沇之，吏部侍郎王涣之，隆兴举人王天锡、徽猷阁学士王一非”等历代王家名臣及重建年月等纪文。据史料，王介（1015-1087），仁宗庆历六年（1046）登进士科，早年与王安石交往。其生有四子，与其弟及侄皆登，加上其父、祖父，故为“九进士”，为常山望族。

据清光绪《常山县志》载：“世美坊，在县东上源，为王氏世科立。”这是衢州境内现存年代最久远的牌坊。王介中仕进朝后，任秘阁校理（名臣范仲淹曾任此职），因厌倦官场争斗，辞官还乡，寄情书海、山水之间。有研究者称：这仿佛是王氏一族所遵循的某种秘而不宣的家规，也许是王介给他们留下了一些苦口婆心的告诫，也许是平步青云的王氏子弟都缺乏在朝堂大展宏图的意愿，也许是他们在朝堂上的闪耀只是纯粹为了展示一下家族实力，之后把光宗耀祖的夙愿流传下去。坊额上的“世美”二字，印证了王氏家族沐浴千载的蔚然家风。

牌坊南端的王氏贤良宗祠，建于北宋宣和七年（1125），占地1200平米，三进四天井，古树葱郁。门前3对旗杆石，见证“一门九进士”的荣耀。大门两旁，一对石狮子默默蹲守着，阅尽事世变迁。

瞻仰宗祠，当时的外立面已经焕然一新，刷了白灰，高悬时代元素，屏蔽了仪门的威严，藏匿了祭祀先祖、全族聚会的盛况。而大门两旁“富贵、吉祥”的大红春联，祈求着村民的良好心愿。绕道祠堂侧门，也是“关河紧锁”，只能从门缝里窥见祠内一隅。但见古戏台飞檐衬着蓝天，翘角傲然，沧桑里透出累世的功德，静默中蕴含先世的德行；世德堂露出几根廊柱，其中一柱贴着“例如春潮带雨来迎”的大红对联，凝聚着当下众所周知的谋求。至于“读书好耕田亦好要好便好，创业难守成更难知难不难”之类的楹联，是否安在？或许落寞颓圮，或许再现大雅之堂？

牌坊后，有石拱桥贯通村落南北，九曲溪流穿村而过。过小桥，踏上村街北行。街面用条石铺砌，两旁民宅，墙脚边筑有沟渠，引入后山溪，溪水淙淙，清澈见底。家家屋门前搁着石板，像小桥一样跨“溪”而过。有农妇坐在自家门前的矮凳上剥毛豆；有村嫂濯足沟渠，在溪流洗衣，就着路边石板捣衣，这情景，曾在永嘉楠溪江边的岩头村丽水街见过。只是那边还有一座悠悠转动的水碓。

走近下街，传来流行歌曲《我的小苹果》的旋律，原来是农贸市场，也是村民闲暇和聚会的场所。音乐来自经营服装的摊位。“小苹果”节奏清新欢快，使这座千年古村年轻活跃起来。在下街口“青草地”超市对门，尚存六七家老式店面，门牌号为11-17，上宅下店格局，一律的排门。家家户户，屋檐下的牛腿支撑着楼厢，也支撑着风霜老宅。尽管有的已经改换门庭，有的已经人去楼空，它们仍义无反顾，分担着老主人留下的殷切嘱托。岁月在它们雕刻精美的图案上镀上了一层棕褐色，仿佛是历史的的嘉奖，已经尘封了许久……许久……据店门前闲坐的耄耋老妪介绍，这几家曾经是油坊、酱园、米行、布行，后来做过供销社，现在改为住家。哦，繁华落尽，留痕依稀，曲终人散，春水东流……

再往里走，有一家店面挂着“天天发廊”的招牌，已经歇业。可以想象，改革开放一时，这里门庭若市，村坊里追求新潮的红男绿女频频光顾，烫发，焗油。春潮涌动，年轻人纷纷进城打工，到县城、省城，甚至到深圳……踱到上街，有移动公司门店，出售“苹果”手机，别开生面的网络如八面来风，给古村输入外面世界的千姿百态，异彩纷呈的信息正在刷新固有的认知。

上源古村落由四个自然村组成，新建楼房像后起之秀，老宅则德高望重。下街17号的王大姐，上个月刚从杭州西湖茅家埠采茶回来。听说杭州来客，便热心引领，过街穿巷，七转八拐，觅得几处明清老宅，乃徽派古建筑，多为三合院，天井装有铸铁水泵。大凡有人住的都敞着大门，日不闭户。饱经风霜的褐色门板贴着彩绘门神“秦叔宝、尉迟恭”年画，大红底色，威严中透出喜气洋洋。穿村访户之际，让人领略现代文明的社会背景下，这里古风犹存。

走进下宅后弄5号宅，不见主人。厅堂面对天井，方桌、条凳、饭捂桶，让你勾起儿时的回忆。柜子上摆着电视机，屋梁挂着玉米棒子、腌腊猪头，楼板下筑有燕巢，现代科技与古老习俗在这里交融。。东边是卧室。西厢房搁着柴担，壁上挂着农具、斗笠、竹匾，东厢房有楼梯。大门右首是灶房，外墙斜支着晾晒衣物的“节节篙”，农耕时代的遗风，剪不断，理还乱。院子围着矮墙，墙角有一丛金黄色的油菜花，春光明媚。

下宅后弄24号宅，外墙嵌有镂花石窗。天井铺石板，四周筑有明沟，可谓“四水归堂”。厅堂太师璧贴有共和国开国元勋画像，一侧有门，内架楼梯。东西两厢，墙边木条箱里装着黄橙橙的胡柚，想必是胡柚之乡的特色。转悠间，从门外进来3个青年女子，打扮入时，不像干农活的。听口音，其中2个不像本地的，原来是广西、湖北远嫁过来的媳妇。她们跋山涉水而来，说不上“和亲”。那么，该是“莫说青山多障碍，万水千山总是情”吧？

高堂弄11号宅，厅堂壁上贴着“中央第十八届新常委”彩色画像、“腾飞中国”宣传画，一幅“盛世中国梦”挂历，展示乡野也在与时俱进。屋里住着一位大妈，78岁，老伴过世，三男都在省里工作；一女嫁在5里路外，每月回娘家一趟。到了过年，就热闹了。说着，指了指檐口挂着的几串腊肉，眼里露出期盼的神情，“意恐迟迟归”啊！哦，厅堂里还摆着有转盘的圆台面，守望又一年除夕的大团圆。是啊，无论你漂泊多远，老家是游子温馨的港湾，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。

沿后宅溪东行，溪岸绿树依依。农家院墙里栽种果树，开着茉莉一样的白花，有的还结着花苞，但没有香味，据乡人介绍，叶子阔的是胡柚，细的是椪柑，到秋天就结果实了。记得1993年，影视明星刘晓庆为常山胡柚形象代言，还在常山投资设厂，开发制作胡柚汁等产品，让常山胡柚走上了“星光大道”。

行走在村坊里，村民见外来客人，就会客气地送你几个胡柚、椪柑。时近中午，还会邀你到家里吃饭，足见民风敦厚淳朴。我还看到，在村支书家里，摆着刚印制的《上源古村落规划》，厚厚一沓，图文并茂。我想，“一等人忠臣孝子，两件事读书耕田”是世美九进士时代的版本，世事兴替，这份规划该是当今时代的版本了。

2015年4月23日 于常山上源 5月1日 稿 2023年2月8日 癸卯年正月十八 修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