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旷世恋情》推介（上）

【按语】日前在微信读到一篇纪实作品《旷世恋情》（茅君瑶口述，丑丑撰稿），讲述上世纪四十年代，就读国立艺专（今中国美院）油画系少女茅君瑶情窦初开，跟杭州笕桥中央航校空军余其濂初恋三年，情定西湖畔。后因时局动荡，他俩的婚恋被历史的战车冲散了。半个世纪后的1993年，茅君瑶独自远涉重洋，前往美国寻找初恋情人……前尘往事，刻骨铭心。作品真情实感，令人唏嘘。想不到故事发生地英士街（今平海路）、板桥路、膺白路（今南山路）、葛岭初阳台，乃至笕桥机场，就在我平日过往的生活中。出于好奇，我曾流连其间，寻访雪泥鸿爪。本着尊重原作精神，仅改变人称，个别细节有增删。虽属真人真事，基于人物、情节生动，权归类“小说”，兹分享于此。

【引子】2019年，共和国70华诞前夕，某电视台记者突然敲开了茅君瑶在上海的家门，给她看了70年前，由前苏联摄影队拍摄的一部纪录片《彩色新中国》：一群少年拿着画具，说说笑笑走出国立艺专大门，去西湖边写生。走在前面，穿橘色衬衫、背带裤的那个人就是她，17虚岁。当时场景历历在目，转眼间已经70年了。那时的前一年，她正在和一位空军恋爱，彼此深爱对方，已有白首之约，却被战乱冲散了。

【01第六次上葛岭 寄托相思】1993年，上海。茅君瑶的婆婆和丈夫病了十多年后，相继病逝，丈夫的妹妹一定要嫂子茅君瑶去美国散散心。她很不想去，因为大半辈子一直在苦难中唱歌，心气耗尽了。如今，她刚刚重新捡起画笔，每周都要去学画。这是过去余其濂替她选的志向，她要把它继续。没想到，签证特别顺利。

出发前，茅君瑶又去了杭州，再次登上葛岭。这是她跟余其濂分别后，第六次来葛岭了。四十七年前的往事就像在昨天：葛岭蔷薇满坡，绿树葱茏。她和余其濂在这里情定终身。1993年，她已是60岁的老人，形单影只。而他，不知是生是死，身在何处？

冬天的葛岭寒风阵阵，满目萧杀。她在岭顶的初阳台呆呆坐了一个下午，老泪纵横，感慨万千，写下一首七律《重游葛岭》：“重登葛岭忆旧游，昔日蔷薇今枯柳。残垣留得踪迹很，不见君影五十秋。寻寻觅觅心幽幽，凄凄苦苦已白头。钱江东流不复返，隔海遥寄一腔愁。”

1994年1月4日，茅君瑶从上海飞往美国亚特兰大。看着脚下的陆地渐渐变得模糊，黄浦江越来越细直到消失，她在想，当年他驾着飞机从上海五角场起飞，看到的景象也是这样的吧？每次飞机起飞，他会不会也像她挂念他一样，想起她呢？空姐给每位乘客一个“飞鹰”小挂件礼物。看到那个小飞鹰，她眼泪就出来了。他当年在杭州笕桥航校上学，制服上佩戴的就是这样的飞鹰标志。十几个小时的航程，她把“飞鹰”紧紧攥在手心，满脑子都是他穿着空军制服，年轻的身影。

到达亚特兰大的第二天，小妹请了一些华人朋友到家里为茅君瑶接风，客人中一位年近八旬的老先生是当年的国军空军。听到“空军”两个字，她的头“嗡”的一声，其他的话都听不见了……她双手扶着桌子，脸色苍白，汗水直往下流。小妹以为她身体不舒服，可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倒海翻江啊！这个藏在她心里近五十年的恋人，是她一辈子的伤痛，触碰不得，一碰就要命。

【02留在美国找他】1946年认识余其濂的时候，茅君瑶才13岁多一点，他24岁。现在一闭上眼睛，脑子里都是他当年的样子：瘦瘦高高的，笔挺的空军制服，笑起来很儒雅。一开口，很好听的国语男中音，真的会迷死很多女孩子。他们恋爱了三年，他在西湖边给她讲故事，念诗词，到灵隐寺许愿，在葛岭定情，初阳台立下婚约。他握着她的手发誓：让西湖的山山水水作证，等她1952年8月艺专毕业就娶她。殊不知，1949年，时局动乱，他俩失散了，他去了台湾，她留在杭州……

这次，她决定留在美国找他。每个人都以为她疯了，茫茫人海，怎么找？她觉得，这辈子什么苦没有吃过啊？她不怕。

【03一眼定情】茅君瑶的父亲茅仲复，诸暨东和乡人，上海私立远东商学院（复旦大学前身）毕业，曾参加北伐，在国民政府任职。抗战后退出军政界，任职中茶公司等，书法负名当时，曾题《诸暨国民新闻》报头。祖父茅之菁，工书艺，创办翊志书院（澧浦中学前身），学生中有后来成为民国政要的宣铁吾、蒋鼎文等（补充史料，引自古越顽石转载边中法撰《民国冲浪人茅仲复》）。茅君瑶的母亲吴雅贞（祖籍诸暨），育有一子二女，一家人住在英士街（今平海路友好饭店的位置）。

第一次见到他很有意思。那天茅君瑶刚从西湖边回来，一进门就看到房间里坐得满满的，她的床上也坐了个人，在翻她的速写本。她气得冲过去一阵拳打腿踢。他力气很大，捉住她的手，笑着说了句：“啊，好厉害！”大家哈哈大笑，茅君瑶也跟着哈哈大笑。他就像被魔法定住了一样，直勾勾盯着她看。她也傻了，就像在哪里见过一样，那双雾蒙蒙的眼睛好熟悉。

他叫“余其濂”，在北京出生，八岁时随外交官父亲到南京。又到了四川，抗战爆发，他从金陵大学退学，投笔从戎，1944年12月在昆明入伍，后到印度拉哈尔受训不久，日本投降，他受命回杭州笕桥重建中央航校。茅君瑶说：“好像在哪里见过你”，他说：“在南京鼓楼小学和印度拉哈尔听到过你的笑声。”大家起哄，说只有他还没有女朋友，叫他赶紧追她。后来他又认真对她说，的确听到有个小女孩在耳边笑，那笑声一直让他很困惑。那天她一笑，他就惊呆了。他总认为遇见她，是老天刻意安排，冥冥中注定的。

【04他的爱为她创造了一个新世界】从此，余其濂每逢周日便常来找她玩。1947年，她在冯氏女中读书。每到周末，他俩在丰乐桥下“杭州第一店”吃雪菜面，再沿着膺白路（今南山路）一直走到柳浪闻莺。他喜欢念诗词给她听，饱含深情。她对他又崇拜又依恋。航校演话剧，他扮演《雷雨》里的周冲。演出结束后，在西湖边背台词给她听。这些台词就是她当时心情的写照。

1947年6月，余其濂从笕桥中央航校毕业，分配到上海江湾空军第二大队当运输兵，每周给茅君瑶写两封长信，引导她的学习，疏导精神上心理上遇到的问题。他总是用蓝色信笺，说这是天空的颜色。他会把每一封往返信件编号，留底保存，并且每天记日记，慢慢陪着她，耐心地等她长大。初中最后一年，他说她的素描挺有灵气，鼓励她考国立艺专。就他一句话，那个暑假，她参加了艺专的两期补习班，考上了艺专。

茅君瑶特别喜欢阴雨天的西湖。每当阴雨天没有飞行任务，他就会从上海赶到杭州看她。他俩的关系更密切了。商量好，等她一毕业就结婚。她巴不得时间过得快一点，明天就能长大。

【05我一定要嫁给他】1949年初，内战很激烈。学校里乱哄哄，有的同学闹革命去了，茅君瑶的姐姐也到四明山参加游击队去了。余其濂的信也越来来越少了。茅君瑶心急如焚，跑到上海去找他，他又飞任务去了，没找到。她失魂落魄回到杭州。1949年4月3号，她又跑去找他，他还是不在，她哭成泪人儿。长官告诉她，那天上午，余其濂刚接到驻防任务，飞西安去了。第二天下午，余其濂风尘仆仆出现在茅君瑶面前，告诉她，刚落地西安就接到通知，要他第二天赶紧回上海。

三个月不见，余其濂变黑了，也瘦了，还有些憔悴。一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，茅君瑶就泪如雨下，泣不成声。他解释说，一直在生病和出差，还做过一次手术，怕她担心，就没给她写信。更重要的一个原因，打仗随时可能战死，而她连十六岁都不到，没办法面对。茅君瑶表示什么都不在乎，一定要和他结婚，他到哪里就跟到哪里，要死也要死在一起。于是，他要求一起回杭州，郑重向她父母提亲。因为她父母对军人一直都有成见，她坚决不同意一起回杭。最后，他想了一个变通的办法，让她回杭请父母写一封亲笔委托信，因为她还未成年。

4月6号，上海火车站已经全是逃难的人。余其濂在外面推，让她从窗户爬进去。反复叮咛拿到信就马上回来，又交给她一个小布包，里面是银元，给她做回来的路费。火车开动了，他还跟着火车跑了很久，一直喊着让她早点回来！可是，茅君瑶哪里想得到，那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，从此生死两茫茫！（待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