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世之宝-古宅里的访谈

正当十月小阳春，到台州，访天台县平桥镇张思古村。这座村庄因梦而起，因义而传。始迁500多年来，多少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，它却繁衍至今，近千户，三千余口，十多幢颇具规模的明清古建筑可圈可点。村名源于张、施夫妇二姓，后人为思念张公摆义渡而名“张思”。

村里有上新屋、后新屋、下新屋等三座清代大宅院。其中墩头台东侧的下新屋至今人间烟火，陈氏后裔繁衍生息于此。该宅院日不闭户，遂訪东首住户。窗下，大婶正在锅台边忙碌中饭，大叔坐在灶前添柴烧火。我入内寒暄，说明来意。大叔从灶边起身，和蔼延座，泡茶礼待。

我见锅里烙着玉米小麦糊青菜土豆丝饼，问道：“这是卷饼吧？”锅台前大婶告诉我：“这是‘糊拉塌’，是卷起来吃的。”我说：“哦，过去到仙居高迁村，也曾见过。”又问坐在桌边的大叔：“日子过得好吧？”大叔说：“可以啊，现在享受农社保，每人1900元，农医保50%。”他还告诉我：“三个儿女都是大学毕业在县城，二个公务员。一个是中学教师。”我说：“两老福气真好啊，把子女培养得这么优秀！”

大叔年逾古稀，神情坦然：“我只有小学文化。高小毕业时，当时家庭成分关系不能升学。”我说：“那是特殊时期。是大户人家吧？”他告诉我：“祖上做药材生意。”我听说台州是本草发源地，地产药材有千余年历史。大叔又说：“家父家母都是读书出身。家父解放前在仙居县政府当秘书。丈人还是黄埔生，佩戴中正剑，当过江西赣州警察局长。”说着，他从楼上拿来一本民国时期的中学生作文簿：“这是我母亲写的作文。”

我接过来看，作文簿已经发黄，沾了水渍，封面上写着“天台县立中学师范部陈某某”。于是翻阅起来。毛笔小楷书写，工整娟秀，共有16篇。从日期上看，写于抗战第二年，目录上写着《读书的意义》、《观球记》、《旅行记》、《如何纪念九一八》、《警报》、《我的幼年》、《我的母亲》……等等。譬如《给前方将士的一封信》：“我想，我们的抗战是神圣不可侵犯的，我们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。我更相信我们的战士勇气百倍，屡克敌人重创……”在《我的母亲》里：“我的母亲是一个五十余岁、中等身材的妇人，脑后梳着一个发髻，性情沉静。她生在前清时代，总脱不了缠足的习惯……”民国风范略见一斑。

我合拢作文簿，交还给大叔：“你母亲很有才气，爱憎分明，毛笔字写得真漂亮！”大叔说：“当时抄家时，他们把家里的字画、银元都拿走了。这本作文簿掉在地上，我把它捡起来，保存到现在。”我感慨：“劫后余生啊！”又问：“小学毕业后，先生做什么呢？”大叔说：“在家务农。到了改革开放，村里人看我有点文化，人又实在，选我做了会计。一当就是20年，92年还入了党。60岁时退下来，当了村老龄会长。”我问：“大宅院里住着七十二家房客？”他笑着摆摆手：“太公五兄弟，住的都是本家亲戚。来，我陪你走走看看。”

陈先生陪同到前后宅院转悠。大宅院建于清光绪年间，占地2064平米，呈长方形，由门楼、四进、四天井、2个四合院、1个三合跨院组成。前四合院中厅颐养楼，后四合院内宅得月楼，宅内斗拱雀替浮雕福禄寿喜、花鸟虫鱼等,与陈氏后裔相濡以沫，朝夕相处。

回到大叔屋里，大婶特意做了南瓜丝葱花虾尾卷饼，端出来热情招呼：“尝尝‘糊拉塌’。”而他门自家却吃着青菜土豆丝卷饼。素昧平生，令人感动。想起村里的广训广场，看到清康熙三十三年（1694）族长陈廷赞所撰的《十劝诗》、《十诫诗》、《四箴》。据介绍，“十劝”从人际、职业、持家、操守等，正面劝诫族人遵守传统道德礼仪。“十戒”则从反面告诫勿沾“盗”、“窝”、“溺女”等十种劣性。“四箴”从父子、夫妇、兄弟、朋友等角度规谏劝诫。这户村民身体力行，就是一例。

餐后，跟大叔握手致谢告辞。大婶系着围裙，一直送出宅院大门，温和地微笑着。我心里想，这么有礼貌，朴实，自然，毕竟跟良好的家风民俗有关。诚如墩头台柱联云：“自婺迁务园置山口书田书香不断，由清溯宋代开墩头基地基业无疆。”陈氏祖先“义”字当头，置书田以励后学，耕读传家；后人延续家风族训，将这份传世之宝发扬光大。

2018-11-26 旅 天台张思村 12-26 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