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前，乘火车经绍兴，准备换乘大巴去新昌看望老同学。车厢里，对面靠走廊座位是一位矍铄老人：米色窄边绅士帽，银灰闪光西服，花边领口浅灰T恤，红头绳翡翠挂件，乳白皮鞋，邻座窃窃私语“南洋老华侨”。他落落大方地接受着周围好奇的目光，露出自信的微笑。

揣摩这位年近八旬的“老华侨”，身边搁着红色帆布袋行李车，是平常在超市、农贸市场常见的大伯大妈的“自备小车”，而且鼓鼓囊囊，拉杆手柄上还系着一只装满东西的塑料袋。我问：“老先生也到绍兴？”他点点头：“是的，到绍兴看望姑妈。”我问：“先生这个年纪，还有姑妈？”他笑道：“我今年78，父亲弟兄姐妹多，父亲最小，所以还有这个姑母大人，80多了，比我大不了几岁。”我说：“先生祖上，过去一定是大户人家，人丁兴旺。”他笑着解释：“都是一母所生，”左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上的两枚戒指银光闪烁。

我问：“先生带这么重的行李？”他笑道：“好拿的。”我站起身，将行李车掂量了一下，有点沉。顺手摸了摸行李车帆布袋，里面圆滚滚的像是苹果，便问：“您老怎么拿得动？下车有人来接吗？”他不以为然：“不用人接。姑妈家就在城里。我也不用乘公交，拉着车走过去。没问题。下午还要赶回杭州。”老人家气色很好，皮肤白净，没有老年斑。我说：“身体真好！”他摆摆手：“我有三个癌症，你不信？”指了指鼻子，“鼻咽癌。还有膀胱癌。”

邻座几位旅客听了很惊讶，直奔主题：“怎么抗癌？”老先生几分得意：“膀胱癌28年了，那年我提前退休。鼻咽癌也有5年了，现在都得到控制。”我问：“还有一个呢？”他说：“膀胱癌开了二次刀，鼻咽癌开了一次刀，加起来三次手术，所以我说‘三个’癌症。”他笑了起来。“现在我身体很好。我心跳慢，像运动员那样，医生说还能活十年，我争取到90岁。”随即站起身，到走廊边，右手扶靠背，向前弯腰昂首，单脚着地，左腿向后反翘挺直，灵巧地亮了一个“飞燕”动作，令人叹为观止，掌声四起。

问起抗癌“宝典”，老先生正襟危坐：“药，还是要吃的，中西结合，而且要按时吃。”他指了指拉杆上系着的塑料袋，“你看，出门带着好几种药。再加微量元素硒，还有辅酶，生了这个病，要增强免疫力。又吃葛根，扩张血管。吃肉皮，炖得酥烂，补充胶原蛋白，我叫老太婆也吃。她比我年轻，要小十多岁。”我问：“您老很讲究养生啊！”他笑道：“像葛根、肉皮，平常得很，又便宜，大家都知道的。不过有一点不见得都能做到——心态，是吧？心态最重要。我嘛，凡事放得下，多想想开心的事情，在家里做做瑜伽，出门以步代车。”

我问：“你有几个孩子？生了病，照顾你吗？”他说：“只有一个女儿。我结婚迟，正好赶上计划生育。”我问：“女儿常回家看看吗？”他说：“有空会来看我的。不给她添麻烦，她有自己的小家庭，工作又忙，是吧？”我问：“看你调养得这么好，成本不低吧？”他说：“我是事业单位，从房管局退休，政府每月给我6000元，够花了，该吃就吃，该用就用，对吧？”我见他右手腕套着好几条手串，大如檀木球，小如玉石珠子，数了数，竟然有5串，想必是保健作用。

车抵绍兴。老先生迅速起身，拉起行李车走向拥挤的车门口。我跟他隔了几个人的距离。下车时，列车员帮他接手了一把。过地道时，见他搬起行李车，一步一步走下台阶，步子很稳当。出站后，他拉着行李车，腿脚轻捷，扬长而去。我在想，“年轻不是说身体上的年轻，而是一个人从内到外散发出的精神上的年轻。是人生春色深处的一缕东风。”（塞缪尔语）

2018-5-15 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