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越一衣带水，跟团日本游，去了富士山、东京、大阪、京都，最后夜宿奈良生驹。奈良西郊有唐招提寺。唐开元年间，高僧鉴真接受圣武天皇之邀，作为朝廷“传戒大师”从扬州出发，历经5次海上遇险，和双目失明的苦难，前后12年时间，于753年第6次东渡才抵达奈良。唐招提寺就是鉴真东渡日本后在此修行的道场。惜国旅行程没有这个景点。而回国当天，机会来了。

那天早上，旅游团从下榻的奈良县生驹市出发去大阪关西机场，10点半抵达，等候夜8点40分的航班。领队宣布自由活动，行李集中看管。建议到附近的奥特莱斯购物，距机场一站路。要求傍晚6点钟（当地时间）之前返回。团友们不约而同，乘公交赶往奥特莱斯。

剩余的大半天时间，对我来说是拜谒唐招提寺的好机会，可是要走回头路。倘若早上从生驹出发，只消半小时车程便可抵达，无奈跟团不能擅自行动。女儿会几句日语，陪我到机场小卖部打听交通。营业员拿出一份中文旅游地图，操着日语，认真用红笔画出机场到唐招提寺的交通线路：从机场乘电铁，到大阪府难波换乘，经生驹、西大寺，到西子京下车，步行10几分钟即可抵达。单程约需两小时。说完，她微微一笑，把地图送给我们。致谢：“阿力嘎多！”于是买了到奈良的电铁双程漂，每人2460日元（约合人民币150元），上车。

两小时后到西子京站下车，这里是奈良西郊五条町，相当于中国的乡镇。女儿询问路边的士司机。他很有礼貌地从驾驶座出来，边说边用手势朝前方比划了方向。道谢后，循路前行。

初夏的阳光照在乡间的马路上，林荫清风习习，周围静悄悄，鲜有行人。两旁有几家店铺，如百杂店、果蔬店、小酒店（居酒屋），门面很小，但很整洁，门前挂着写有店号的灯笼。东行几分钟后左拐北行，是单行线，窄窄的，左侧划有白线，线内约一米宽，为行人道。间或有小车过来，减速从你身边经过。右首药师寺，一长溜围墙饱经风霜，正在修葺中。公元8世纪，天武天皇为祈祷皇后的疾病早日痊愈而建。左首民居，屋前摆着盆花，独门独院，人字形屋顶，木结构二层楼，栅栏腰门，门柱写着户主姓氏。有家门前树下，围坐着四五位穿和服的中年妇女在闲聊，声音很轻。据说，如今有身份的日本妇女才穿和服（渊源于奈良时代“遣唐使”获赠朝廷唐服，带回国以之为模本，演绎延续至今），而且，日本女人结婚后不上班，在家相夫教子，像一代人心中“永远的女神”、影星山口百惠也不例外，自21岁于事业巅峰隐退下来，虽然影迷高喊复出的呼声不断，但还是选择相夫教子，再也没有重回舞台。

漫步之际，联想起古代天平文化，那是奈良时代的全盛期。据介绍，日本国名本为“倭奴国”，唐太宗恶其国名不美，于是依据其国所处之东海为日出之地，赐国名“日本”。“大化革新”即全面的唐化运动后，天皇正式采纳昔日唐太宗所赐国名。从公元653年起16年中，日本6次派出“遣唐使”。其中，奈良派出的使团规模最大，每次都有500人左右，代表当时日本的皇室官员、学者、僧侣、技师等精英阶层。也因此，他们的往返使中原文化得以在日本广泛传播。自710-784年，奈良曾是日本的首都，仿效中国唐代长安城而规划，称为“平城京”，是日本文化、艺术和工艺的摇篮。鉴真就在这个时期东渡，唐招提寺遂成为日本佛教律宗的总寺院。2008年5月，时任国家主席胡锦涛访日时，也曾参观唐招提寺。

约莫十分钟，来到丁字路口，右拐见一公交站牌写着“唐招提寺 奈良公交”两行汉字。抬头一看，斜对面一座中国风格建筑，殿宇俨然，乃唐招提寺！曾在扬州大明寺参观鉴真纪念馆，为大师的执着和勇气所折服，猜想其在东瀛怎样开花结果？此刻，夙愿以偿，欣然于怀。门票600日元（约合人民币38元）。寺院以天武天皇的七皇子旧宅为基础，由鉴真主持，于759年建成。“招提”寓意佛祖身边修行的道场。大门上红色匾额“唐招提寺”是日本孝谦女皇仿王羲之、王献之的字体所书。

从寺院南大门进入，天井开阔。二进金堂，七开间，单檐歇山顶，褐色梁柱，白墙，色调简约沉稳，架构轩敞恢宏，屋脊衬着蓝天白云。堂内供奉卢舍那佛坐像，药师如来、千手观音立像，庄严慈祥。三进讲堂，九开间、是当年鉴真师徒讲经之地，原是8世纪初平城宫中的朝堂，在建唐招提寺时由皇家施舍、后迁入寺内，成为平城宫留存下来的惟一建筑。堂内供奉弥勒如来坐像，持国天王、增长天王立像，威严肃穆。在金堂和讲堂之间，左有钟楼；右有鼓楼，供奉鉴真带来的佛舍利，故也称“舍利殿”。旁有南北向的礼堂，曾是僧侣们的起居场所，盛时达3000人。礼堂右边庭院里的藏经阁、藏宝阁，收藏有鉴真从中国带来的经卷，寂静中让你穿越时空。

讲堂后面，路右侧有一殿阁高耸，围以矮墙，中间披檐柴门，周围簇拥着松尾芭蕉，蓊蓊郁郁，有石级可上，名曰“开山堂”。曾为祭奠江户时代的德川将军一家而筑，2013年为纪念鉴真圆寂1250周年，配合开山堂的改建，供奉鉴真干漆造像的复制像，用以替代御影堂内每年只能在鉴真忌日（6月6日）前后三天才对外展示的坐像，以便香客每天都能参拜。阁内坐像双手拱合，双目紧闭，神态端庄，眉宇间流露着坚毅虔诚的气质，令人肃然起敬。伫立良久，双手合十躬身膜拜，高山仰止之情油然而生。

流连在寺院内，殿宇重重，松林苍翠。“曲径通幽处，禅房花木深”，寺院西北角，有一庭院栽满莲花，莲叶田田，莲花映日，院落旁，有棚架石凳，我们在那里小憩，吃着随带的水和干粮，享受着清静无为。是啊，这里点尘不染，超凡脱俗，没有烛光耀眼香烟缭绕，只有梵音天籁静谧平和。偶尔能遇见三三两两的香客前来瞻仰，有日本的，也有中国同胞。

从唐招提寺大门出来，眷恋，回首。千古江山，多少舞榭歌台，总被雨打风吹去。而这座富有盛唐风格的建筑，何其亲和、低调，何其庄严、亘古！经千载历史风雨洗礼，因为有鉴真这样的中国魂，至今初心不改，匠心未泯，成为中华五千年灿烂文化享誉世界的又一名片。

返程时回到车站，一群穿校服的少年男女也在等车，一边男生，一边女生，显得很安静，也没有人玩手机。估计是西子京初中的。女儿去看月台上的电子显示屏，拿着车票走向就近的男生，确认列车班次。我这边是一群小女生，她们友善地朝我微笑。我指了指自己，说了一句“CHINA”，她们立即拍手雀跃，继而躬身用中文尽情地喊着：“谢——谢！谢——谢！”想不到会如此动情！这是6天来我在异域听到的唯一一次当地人发出的“高分贝”，但声音悦耳，宛若童声小组唱。女儿用镜头定格这个友好的瞬间。我突发奇想，他们当中，可有当年“遣唐使”的后代？饶有趣味的是，2002年山口百惠在接受记者采访时，曾称自己是杨贵妃的后代？

列车来了，上车。他们乘了一站路，下车回家，向我们挥挥手，我们继续前往关西空港。一路上，那阵歌咏般的声浪还在耳畔回响。我在想，他们听到我说“CHINA”，会情不自禁地发出“谢谢！谢谢！”的由衷之言，这跟日本孩子上幼儿园的第一课《感恩》有关。那么，他们懂得感恩，不仅仅是因为鉴真的唐招提寺吧？哦，萨要娜拉，同学们！再见，奈良！

2017-6-13 于奈良西子京 6-22 丁酉夏至后一日 稿